第19章 探路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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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傍晚时分,清冷的夜色无声无息地泻下,也慢慢沉淀了一天的喧嚣。

  上海这座城市已慢慢安静了下来,幽秘的霞飞路深处,神情严肃的杜马带着苏鹏等人正在十二号公馆的一楼大厅里等候着社长陈恭鹏从楼上下来。

  不一会儿,光复社社长陈恭鹏就匆匆忙忙下了楼,他向站在楼梯口的杜马迎面问道:“杜马,出什么事了?”

  杜马指了指大厅正中说道:“您看。”

  顺着杜马指示的方向,陈恭鹏看到大厅中间的地毯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这人的头、手、腿都被白色纱布裹住,腿上的伤口还渗出了红色的血迹,而没有被包住的半边脸上也是青一块肿一块,看样子受伤不轻。

  那伤员看到陈恭鹏走近过来,连忙努力支起上身并痛苦地呼唤道:“社长……”陈恭鹏在担架旁低头仔细看了看,却无法从这名伤员露出的部分分辨出是哪位熟人,只好指着他又问杜马:“他是谁?!”

  杜马答道:“小都会歌舞厅的马志成。”

  “啊?!是他!”

  陈恭鹏一听大惊失色,忍不住又看了担架上的伤员一眼,接着连忙向杜马问道:“他怎么成这个样子?!”

  杜马沉声答道:“社长,小都会歌舞厅被人强占,马志成手下的枪手全部被杀,只跑出他一个人。”

  “被人强占?!”

  陈恭鹏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意识中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天敌,他不禁万分惊恐地问道:“是共产党吗?!”

  杜马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共产党就好,陈恭鹏的心顿时放下大半。

  他略微定了定神,问道:“我记得小都会歌舞厅养着几十号枪手和保镖,除了共产党,谁有这么大的势力能灭得了他?!”

  杜马答道:“我调查过了,下手的人叫做燕双鹰,是个青帮大哥。”

  陈恭鹏十分惊讶地说道:“青帮的人?!燕双鹰?!没听说过呀,你能肯定吗?!”

  杜马非常严肃地答道:“绝对肯定。”

  陈恭鹏还是不太相信,他沉声分析道:“自从共产党占领上海后,杜月笙、王晓濑逃到香港,黄金荣被共产党监管,青帮早就树倒猢狲散,除了留在咱们光复社的,谁还有这么大的势力?”

  杜马说道:“社长,这帮人势力并不大,就是南京路上开小赌场的,充其量是群小混混。然而,带领他们的老大却非泛泛之辈。”

  陈恭鹏不禁认真地看了杜马一眼:“哦?!”

  杜马继续说道:“您还记得前几天我对您说过,那个杀死狱警、绑架典狱长、抢走吉普车逃出南市监狱的青帮大哥吗?”

  陈恭鹏感到好像有点印象,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杜马说道:“那就是燕双鹰。”

  陈恭鹏脸色一变,又指着担架上的伤员问道:“他是怎么惹上姓燕的?”

  杜马走到担架旁毫不客气地朝马志成踢了一脚,喊道:“哎,问你呢!”

  躺着的马志成立刻从担架上坐了起来,并抬头流利地答道:“是那个姓燕的看上了咱们的歌舞厅,限我三天之内搬出去!我不干,他们就下了毒手!”

  老奸巨猾的陈恭鹏却没那么好糊弄,他眼珠一转,对马志成阴阳怪气地问道:

  “哼!无缘无故的,他就要抢占你的舞厅?!”马志成连忙躲闪着社长的目光并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陈恭鹏向身旁的杜马问道:“你相信吗?”

  杜马摇着头微笑道:“我不信。”

  陈恭鹏又问杜马身后的老丁、苏鹏等人:“你们相信吗?”

  众人齐声答道:“不信。”

  陈恭鹏突然朝担架上的马志成大吼:“听到了吗?!”

  马志成急忙辩解道:“社长,我说的都是真……”话音未落,杜马用脚狠狠地踏在他的伤腿上,还使劲用脚掌在浸着血的伤口处踩紧研磨,马志成顿时痛得发出了悲惨的哀嚎。

  只见杜马恶狠狠地训斥道:“我早就说过让你自己捡点点,否则的话早晚有一天会出事。怎么样?我说过没有?!”

  马志成痛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点头说道:“说过说过。”

  杜马接着说道:“可你不愿意听啊,现在怎么样,怎么样?!啊?!联络站丢了,手下死光了。你那体面的西服呢?!白呢子大衣呢?!那副整天的白天黑夜都戴着的黑墨镜呢?!”

  说着杜马往他伤腿上又是狠狠一脚。

  “哎哟……啊!啊!”

  杀猪般的嚎叫又一次响起。

  杜马余气未消,继续训斥道:“总以为自己很聪明,能骗过世界上所有的人。其实你不知道,除了你自己,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你!你这个蠢货,死到临头了你还在撒谎!”

  似乎感到还不解气,杜马说完又补上一脚。

  马志成痛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杜总……我,我说,我说……”杜马这才把脚从他的伤口上抬开,狰狞着脸色狠声说道:“有一句谎话,我把你扔到苏州河里喂王八!听到没有?!”

  马志成赶紧点头回答:“听到了。”

  杜马吼道:“说!”

  这下彻底老实的马志成带着哭腔一五一十地说道:“是小的先看上了九号赌场,就派弟兄们去扎大国、砸场子,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前来投靠。可没想到那姓燕的却先跑到舞厅来,限我三天之内搬出去,还,还勾引我的女人……”

  杜马生怕社长不知道他女人是谁,连忙给陈恭鹏解释道:“就是舞场那个大班,叫桔子还是茄子的。”陈恭鹏听了不住地叹气摇头。

  杜马又向马志成踢上一脚骂道:“我就知道,只要沾了女人你就腰松胯软,一副下三滥的德行!”

  陈恭鹏却是懒得听这种龌龊之事,向马志成吼道:“继续说!”

  马志成吓得身体一抖,接着说道:“今天早晨我率弟兄们去血洗九号赌场,没想到那个姓燕的在赌场中安了炸弹。当我逃回歌舞厅,他们却在那里等着我,就这样……”陈恭鹏脸色一变,连忙插话问道:“也就是说,你率领手下的枪手去血洗九号赌场?!”

  马志成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不好!不好啊!”光复社社长的神经又再次高度紧张起来,他惊恐地说道:

  “一定是惊动了共产党!”

  杜马说道:“是的,共产党的城管部队将赌场包围搜查了。”

  陈恭鹏顿时又惊又怒,他生气地指着担架上的马志成骂道:“你这个畜生!你知不知道小都会歌舞厅是社里的秘密联络处?!”

  马志成哭着怯声回答道:“知道。”

  陈恭鹏声色俱厉地责备道:“我曾三令五申,现在已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行事一定要谨慎小心,绝不可惹事生非。是谁让你私自动用武器?是谁让你私自与人开战?是谁?!”

  马志成被训得抬不起头来,支吾着说道:“社长,小的知错了……”

  话音未落,杜马朝马志成面门就是一脚,这个伤员伤上加伤,当场晕厥过去并躺倒在了担架上。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杜马大骂一声,又用请示的眼神看着陈恭鹏说道:“宰了他算了。”

  陈恭鹏气恼地说道:“现在杀他还有什么用?!”

  沉默片刻,他沮丧地叹了口气,向旁边的老丁摆手说道:“老丁,把他安排到郊区养伤,没我的命令不许进城!”

  老丁应了声,立刻喊人过来把这副担架给抬走。

  陈恭鹏想了想问道:“杜马,小都会歌舞厅中都有什么?”

  杜马答道:“我问过马志成,有银元、金条、债券,哦,最重要的是一本潜伏在南京路附近的谍报员的花名册。”

  “幸亏没有落到共产党手中。”

  陈恭鹏不禁吁了口气,向杜马命令道:“这件事要尽快解决,你亲自主办,一定要办好。”

  杜马点头道:“是。”

  生怕惹上天敌的陈恭鹏又把头凑近杜马,压低声音嘱咐道:“记住!要秘密的,绝不能声张。”

  杜马说道:“放心吧。”

  陈恭鹏点了点头,处理完事情便又上楼去了。

  杜马随后把手一招让苏鹏凑过来,向他沉声吩咐道:“今天夜里你带几个人去试试这个姓燕的,看看他到底什么路子。”

  ********************

  夜晚的小都会歌舞厅总是灯火辉煌、生意兴隆,今天晚上舞池里却不同于往日,只见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小都会歌舞厅舞女大班桔子小姐正一支曲子接一支曲子不知疲倦地跳着舞着,她那舒放的手臂,柔活的腰身,娇艳的笑容伴着动感的节拍在舞池中大放异彩并艳煞全场,引得周围的宾客舞女都忍不住停住各自的舞步围成一圈,为她齐声鼓掌、赞美叫好。

  桔子在一个漂亮的旋转后稳住舞姿,抬头看到站在二楼连廊上的燕双鹰正注视着自己,仿佛是向他示威一般,桔子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舞伴,把脸贴在对方怀里,样子极尽妩媚,引得周围的观众又是一轮高声喝彩。

  随着乐曲的进行,她不断地更换着舞伴,用投怀送抱式的舞姿和一个又一个的男宾客在舞池中穿梭摇曳,却看得燕双鹰身旁的小锦娣一脸鄙夷的神色,忍不住骂道:“不要脸!”

  燕双鹰平静地说道:“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爱好的生活方式,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你说呢?”

  “那也不能和不认识的男人又搂又抱啊!”

  小锦娣的语气充满了不屑,甚至忍不住恶毒地辱骂道:“臭舞女,就是天生的贱货!”

  燕双鹰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喝道:“不要再说这种无聊的话好吗?!”

  看到燕双鹰有些生气,小锦娣连忙支吾着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好吧,从今以后我再不说这种话了。”

  沉默片刻,燕双鹰一边注视着楼下舞池里的桔子,一边放缓了语气说道:

  “她不是生来就要做舞女的,就像你也不是生来要做贼。大家都是为生活所迫,为什么要彼此仇视呢?”

  ********************

  好几圈下来,桔子也跳得有些恍惚了。

  一个舞步后,她又忍不住抬头向二楼看去,连廊上的人却不见了,再转了几个舞姿,却转到了燕双鹰的怀里。

  燕双鹰扶着她走出舞池来到吧台旁,周围的宾客和舞女们见主角离开,便纷纷自己跳起舞来。

  桔子显得十分气恼,她用力甩开燕双鹰搀扶的手并大声叫道:“你干什么?!”

  燕双鹰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桔子立刻给了他一个白眼说道:“嗬!难道我跳舞也不可以啊?!”

  燕双鹰回应道:“这不像是跳舞,很像是在发疯。”

  桔子仿佛被刺激到了,激动的她瞪着燕双鹰骄横地说道:“我就要发疯,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

  燕双鹰说道:“你累了,赶快回屋去休息。”

  “我不要你假惺惺地关心我!今天我要尽情地跳舞,尽情地玩乐。”

  桔子转过身指着舞池里的人娇媚地笑了起来,说道:“我还要和这里所有的男人睡觉呢!”

  燕双鹰没有作声,神情冷峻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有些癫狂的女人。

  看到燕双鹰默不作声,桔子变得更加放纵了,她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就用这种奇怪的表情看着燕双鹰挑衅道:“怎么,嫉妒了?难受了?你要我呀,我也会陪你睡觉的,哈哈哈哈……”“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

  燕双鹰把头一摆,招手把舞厅经理九头叫了过来,并向他吩咐道:“今天夜里不管桔子要做什么,都随她便。”

  燕双鹰接着对桔子冷声问道:“这样心里高兴了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一旁的九头也知道大哥和桔子都在生气,他不便多说,随后也走开了。

  “宝贝儿,”一个醉醺醺的男宾客从桔子身后的吧台靠近过来搂住她的腰,并嬉皮笑脸地说道:“走,跳舞去。”

  “谁是你宝贝儿?老娘是你妈!”

  桔子叫骂着,一把将那人推开。

  ********************

  过了一会儿,三个气势汹汹的壮汉走进了小都会歌舞厅,领头的便是在霞飞路十二号公馆里杜马授意前来试探的苏鹏。

  他们刚走进舞池,侍应生便上前客气地打招呼:“先生,请问你们几……”侍应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苏鹏用大手盖在脸上并推得远远的。

  九头见侍应生吃亏,走了过来微笑道:“这么优雅的气氛,不要动手动脚啊。”苏鹏嚣张地环视着舞池,对九头不理不睬。

  九头见这些人来者不善,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请问先生找哪位?”

  苏鹏抬起下巴傲慢地问道:“你是舞厅管事的?”

  九头答道:“正是,我是这儿的经理。”

  苏鹏冷声道:“叫你们老大来。”

  九头微笑道:“嘿哟,好大的口气呀!都在道上混的,总得报个名号吧。”

  苏鹏把眼一瞪说道:“你告诉他,我受小都会歌舞厅老板之托,来找他谈谈。”

  九头还待接话,头顶突然传来燕双鹰的声音:“九头,让他们上来。”

  九头和苏鹏抬头一看,只见二楼连廊上,站在扶栏旁的燕双鹰早已在注视着他们。

  九头便向苏鹏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跟我来吧。”随即他便领着苏鹏三人从吧台右侧的楼梯走上二楼。

  九头来到燕双鹰身后说道:“大哥,他说他是受那个马志成之托来找你谈……”苏鹏不等九头说完,就用手把他往旁边一推,自己站到了燕双鹰身后。

  燕双鹰还是保持着面朝舞池的方向看着楼下,淡淡地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苏鹏骄横地说道:“当然是这儿的主人。”

  燕双鹰又问:“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苏鹏带着鄙夷的口气说道:“哼!他是个有身份的人,不会跟流氓打交道。”

  燕双鹰转过身来看了看苏鹏,然后径直走向贵宾厅旁的小吧台,并说道:

  “也就是说,你很会跟流氓打交道。”

  苏鹏生怕燕双鹰听不见,跟在他身后大声吆喝道:“我是来通知你,明天早晨搬出舞厅!将这里完整地移交给我!”

  燕双鹰却毫不在意,他摆弄着吧台上的酒瓶,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鹏恶狠狠地挑衅道:“你有必要知道吗?你只需要知道明天离开这里,这就足够了。”

  燕双鹰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我以为你们老板会聪明些。”

  苏鹏问道:“什么意思?”

  燕双鹰平静地告诉他:“意思就是他应该派一个聪明点的手下来谈判,想不到又来了个更蠢的。”

  苏鹏重重地冷哼一声,并露出一副无比自信的表情提醒燕双鹰:“我不是马志成。”

  “我敢打包票,你的下场还不如他。”

  燕双鹰对他的自信感到非常无聊,接着毫不客气地说道:“回去告诉你老板,这间舞厅现在是我的了,如果他想要回去,尽可以来找我。滚蛋!”

  苏鹏阴沉着嗓子威胁道:“当你说出这样的话时,你就已经是死人了。”

  燕双鹰转过身来看着苏鹏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能说出这样的话显得自己很厉害,很像个杀手,我会很害怕,是吧?其实你错了,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好人不会死,坏人也不会死,只有一种人会死,那就是像你和马志成这样愚蠢的人。”

  苏鹏似乎很有信心,他傲慢地说道:“我听说你很厉害,今天我就是特意来见识见识的。”

  燕双鹰冷笑着问道:“像你这样的蠢货能做什么?!你能杀死我?!”

  苏鹏马上用行动做出回答,猛地挥出右掌就向燕双鹰的面门拍了过来。

  燕双鹰早有防备,他抬起左手格挡,同时出掌切中苏鹏甩过来的这只手腕,然后顺势一带,右手钳住了苏鹏的肩膀,接着便硬生生举起他的身体往旁边一扔,高大的苏鹏立刻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贵宾厅的茶几上。

  “哐啷”一声,茶几瞬间塌裂。

  燕双鹰走过去将他提起,喝问道:“你不是要杀死我吗?来呀!我就站在你面前!”

  苏鹏定神站稳,又挥起一拳袭来。

  燕双鹰反应神速沉肩躲开,并就势借着苏鹏出拳的这股力道把他的身体扛了起来,如刚才一般,将这个壮汉往吧台的位置又扔了回去。

  沉闷的“扑通”一声,苏鹏从高高的空中砸到坚硬的吧台台沿,接着摔落在地板上。

  摔过去摔过来,苏鹏再爬起时已经满脸是血。

  燕双鹰又走过去,拿起吧台上刚才摆弄的那只酒瓶朝他脑袋上狠狠一砸。

  “哐啷”,酒瓶破碎,酒水四溅,苏鹏又受到一记重击,还没有完全爬起来的身体又趴倒了下去。

  燕双鹰站在苏鹏身前大喊道:“起来呀,大英雄!我在等着你杀我呢!”

  这个苏鹏似乎挺耐打,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本以为还需要像刚才一般稳住步子定定神,可这一次他却在弯腰到站立的瞬间冷不防掏出了怀里的手枪,动作隐蔽而迅捷地举枪指向了燕双鹰的面门。

  苏鹏一招得手,得意地扯开喉咙向燕双鹰大吼道:“现在怎么样,啊?!还有什么可说的?!说,我能不能杀了你!”

  只见这个凶恶汉子此刻头发被摔得像乱草堆,鲜血正从他头顶的伤口顺着额头一滴滴流下来,让那张原本狰狞的脸更显可怖。

  一旁的九头见势不妙,立刻大喊道:“放开我大哥!有话好好说!”

  苏鹏却充耳不闻,接着向燕双鹰大声挑衅道:“回答呀,你这个大话王!我能不能杀死你?!”

  “你用什么杀死我?”

  燕双鹰平静地微笑着,微微偏过头看了看苏鹏手里的枪问道:“用它?!”

  苏鹏用持枪的大拇指“咔嚓”一下扳起枪管后的击锤,抬了抬下巴反问道:

  “你说呢?!”

  却见燕双鹰缓缓举起了右手,给苏鹏展示出他手指间夹着的一个弹夹,缓缓说道:“当你用枪对准敌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看看枪里有没有弹夹啊?”

  苏鹏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将嘴巴张到最大吸着空气并来回看着燕双鹰手里的弹夹和自己手里的枪,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弄不明白自己手枪里的弹夹为什么会出现在对面这人的手里。

  紧接着那惊愕迅速变成一阵惊悸,全身的毛发仿佛也冰冷地直立了起来,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顿时变成了一张白纸。

  燕双鹰见苏鹏这般呆傻的模样,沉着地伸出左手把他手里的枪轻轻地拿了过来,而这个壮汉则像个木头人一般任由对手取走自己的武器,呆呆地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你能做点什么?能杀人?你连自己的枪都信不过,还能信什么?你以为这是你枪里的弹夹啊?”

  燕双鹰将右手上的弹夹扔掉,接着双手持住这支刚从苏鹏手中拿过来的手枪,轻轻一抵一扣,“咔嚓”一声,把手枪里的弹夹退了出来。

  “怎么样蠢货,看清楚了,”燕双鹰把退出来的弹夹伸到苏鹏眼前晃了晃,并平静地告诉他:“这才是你枪里的弹夹。”

  就这么个简单的小把戏,却被从始至终都镇定自若的燕双鹰玩得出神入化,也只有如他这样艺高胆大、举重若轻的人才能做出如此逼真的效果。

  只见被戏弄的苏鹏在整个过程中完全是目瞪口呆的表情,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的血迹更是让他显得滑稽不堪,正好印证了燕双鹰给他的“蠢货”之名。

  随后燕双鹰把手枪和弹夹往身后一扔,沉下脸来喝道:“现在承认你是个蠢货了吗,啊?!回答!”说着便顺手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啪!”

  站在小吧台前还发着愣的苏鹏立刻被这凌厉的掌风抽得后退了好几步。

  燕双鹰跟上去继续吼道:“怎么不说我是个死人了?我是个死人吗?!”“啪!”燕双鹰反手又是一个大耳刮子。

  苏鹏此刻早已没有了进舞厅时那股嚣张跋扈的气势,他挨了这两巴掌只能捂着脸哈着腰胆怯地退到了小吧台旁的楼梯口。

  “回去告诉你们老板,下次再派你这样的蠢货来,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燕双鹰说完猛地朝他胸口就是一踹,苏鹏的身体顿时连滚带翻从楼梯上滚落而下,最后撞破楼梯扶手跌落到一楼大厅角落的小酒桌上。

  燕双鹰转头吩咐道:“九头,把他们都扔出去!”

  九头立刻率领弟兄们将苏鹏带来的另两人也捉了起来,他们把这三个来捣乱的家伙扔到舞厅门口的街上。

  苏鹏三人逃出这令他们感到惊惧万分的地方,赶紧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溜之大吉。

  九头随后带着弟兄们回到二楼得意地报告道:“大哥,那三个蠢货连滚带爬地滚蛋了。”

  燕双鹰却严肃地说道:“这三个人只是探路石,后面的情况会更凶险。”

  九头脸色一变,连忙问道:“大哥您的意思是……”燕双鹰说道:“马志成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在暗中支持,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因此从今天起大家要格外小心,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九头一听也激起了斗志,他看了看身后的弟兄们说道:“大哥您说我们该怎么做吧!”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仍想保留小都会歌舞厅,因此这里是最安全的。”

  燕双鹰想了想分析道,接着向众人沉声命令:“大家听清楚,我们要严守歌舞厅,任何人绝对不允许外出!”

  弟兄们立刻齐声答道:“明白了。”

  ********************

  在霞飞路十二号公馆里等候消息的陈恭鹏和杜马一听说苏鹏回来了,便马上从二楼下到大厅,光复社社长本以为只是个举手之劳的小行动,却见苏鹏哈着腰迎上前说道:“社长,老总,我……”陈恭鹏看到苏鹏那鼻青脸肿的面容,立刻把手一抬打断了他的汇报,并冷冷地说道:“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我们。”

  苏鹏苦着脸说道:“我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个青帮流氓,但我错了,对付流氓常用的那套办法对他来说丝毫没用。这个人冷静、镇定,动作快得像风……”一旁的杜马有点看不下去了,接过话来说道:“否则也不会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苏鹏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他让我转告社长,舞厅已经是他的了,你要想要回去他随时恭候。”

  “哼!又是个爱逞英雄的。”

  陈恭鹏听得满脸都是鄙夷的神色,接着又摇着头傲慢地说道:“姓燕的以为自己很行,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杜马语气干脆地说道:“社长,杀掉他,夺回舞厅。”

  陈恭鹏点了点头:“嗯。”

  苏鹏显得还有些心有余悸,连忙向杜马凑过来说道:“杜老总,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付得了他。”

  陈恭鹏阴沉着脸,再一次压低嗓音向杜马命令:“记住,动作隐秘,尽量不要惊动共产党。”

  杜马两脚一并,认真地说道:“放心吧,我会的。”

  第二十章 会计苏鹏这次的试探让燕双鹰有了警觉,按照他的部署,从今晚开始小都会歌舞厅在各个位置都加强了戒备,舞厅的楼上楼下、车库后院都有人轮班值守。

  和弟兄们交代好各项事宜,舞厅的营业时间也快结束,忙碌了一天也该回家休息了,燕双鹰暂时还没有住在小都会歌舞厅,只见他和小锦娣随后从舞厅正门口走了出来,小锦娣问道:“哥,咱们是要回家吧?”

  燕双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小锦娣说道:“那我去叫他们把车开过来。”

  “不用了。”

  燕双鹰两手往呢子短大衣口袋里一插,淡然说道:“没有几步,走走吧。”

  说罢他迈着步子抬腿就走,小锦娣见状连忙紧紧地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一路步行没有说话,看着燕双鹰那张严肃的脸,小锦娣忍不住小心地问道:“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吧?”

  燕双鹰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桔子。”

  小锦娣撇了撇嘴,又讨好地看着燕双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跟桔子吵架,也不说难听的话了,你别生气了。”

  燕双鹰反问道:“我像是气性这么大的人吗?”

  小锦娣有些疑惑,她眨巴着大眼睛问道:“那你干嘛一路都不说话?”

  燕双鹰轻轻地吁了口气说道:“在想桔子。”

  听到燕双鹰说出这个原因,小锦娣心里顿时又泛出了苦涩的滋味,沉默片刻,她幽幽地说道:“能看得出,她是真的爱你。”

  燕双鹰却不禁咧嘴一笑,说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爱不爱的,假成熟。”

  平时口齿伶俐的小锦娣一下子结巴起来:“我虽然年纪小,可,可……”燕双鹰看了她一眼问道:“可什么?”

  小锦娣激动地说道:“可我也是女人!我能明白桔子心里想什么!”

  燕双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她是个征服欲望极强的女人,为此,她会不停地更换男人。像她这样的女人我见过几个,最后都毁在自己手里。”

  “毁在自己手里?!”

  小锦娣有些听不懂了,连忙问道:“是什么意思啊?”

  燕双鹰颇有深意地说道:“病态的膨胀,最终将自己推上死路。”

  小锦娣不禁倒抽了口凉气,有些害怕地问道:“死路?!”

  燕双鹰突然停下脚步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大莲、林玉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大莲?林玉仙?”

  小锦娣虽然头一次听说这两个陌生的名字,却能肯定是和燕双鹰有关的女人,她试探着轻声问道:“是谁呀?!”

  “两个很像桔子的女人。”

  燕双鹰叹了口气回答道,他仿佛想起了一些沉重的往事,深锁着眉宇又叹了口气,接着颇有深意地缓缓说道:“但愿,桔子的结局不会像她们。”

  说话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燕双鹰也没有再说什么,又开始迈步走了起来,并低头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鼎昌里甲弄八号门口,小锦娣掏出钥匙准备开锁,燕双鹰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警觉地抬头一看,发现二楼临街的窗户被打开了。

  燕双鹰赶紧把小锦娣拉到自己身后,小锦娣顺着他的目光也抬头看去,惊道:

  “有贼!”

  燕双鹰给了小锦娣一个眼神,便接过她手里的钥匙自己打开房门当先走了进去。

  他掏出手枪走进客厅,少女也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并摁开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随着房间亮起,只见一楼客厅里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抽屉被拉开,茶壶、花瓶乱倒,矮柜和桌椅也被掀翻在地,现场一片狼藉。

  燕双鹰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已没有什么动静,便把手枪收到腰身后,说道:

  “已经走了。”

  小锦娣大为不解地说道:“哥,这可真是邪门了,咱们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怎么老是招贼呀?!”

  燕双鹰沉声道:“这一次的贼和上一次是同一批人。”

  “这不可能吧?!”

  小锦娣不相信,指了指自己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就是做贼的,有句行话叫『贼不回头』,那就是说偷完一次不可能马上回来再偷第二次,否则的话很容易陷的。”

  燕双鹰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不是贼。”

  小锦娣这下更不能理解了,问道:“不是贼会跑到别人家里偷东西呀?!”

  燕双鹰回头指了指房门吩咐道:“去,把门关上。”

  小锦娣关上房门,两人一起上楼来到燕双鹰的卧室,这里同样也没有被幸免,甚至连台灯都被扔到了床上。

  燕双鹰看着这般情形却微笑了起来,并自言自语地说道:“欲盖弥彰。”

  小锦娣又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哥,你说什么?”

  燕双鹰笑而不答,又走向卧室隔壁的房间。

  这里同样没有被闯入者放过。

  小锦娣走进来一看,忍不住大声说道:“这些贼肯定是没有师父,要么就根本不是来偷钱的!”

  “哦?!”

  燕双鹰饶有兴趣地看着小锦娣,微笑道:“你说说看。”

  小锦娣说道:“闯空门最要紧的一点,就是进屋后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杵门子』,就是放钱的地方。哪用得着翻得这么乱,连地板都翘起来了。”

  燕双鹰夸奖道:“说得好,非常正确。他们根本不是来偷钱的。”

  小锦娣脸色一变,问道:“那他们要来找什么?!”

  燕双鹰神秘地说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接着他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看着那扇被打开的窗户。

  小锦娣也跟了出来,说道:“与上次一样,是从窗户进来的。”燕双鹰没有搭话,在窗台前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什么。

  小锦娣学着他也蹲下察看,立刻便发现了特别之处,惊讶地说道:“好清楚的脚印啊!哥,这炉灰是哪儿来的?!”

  燕双鹰答道:“是我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小锦娣又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你已经想到这些人还会来?!”

  燕双鹰平静地说道:“是啊,他们没有达到目的怎么肯善罢甘休?上次在我的卧房中没有找到想得到的东西,因此便把楼上楼下翻了个遍。”

  小锦娣佩服不已,问道:“所以你就在窗下撒上炉灰,拓下他们的脚印?”

  燕双鹰点了点头。

  小锦娣学着老成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哥,我发现你还真有点诸葛亮的意思。”燕双鹰微微一愣:“诸葛亮?!”

  小锦娣笑道:“是啊,料事如神啊!”

  两人哈哈一笑,接着一起站起身来。

  “你说这些贼究竟是什么人呀?”

  小锦娣用虎口撑住下巴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可爱模样,她想了想说道:“我有个问题。”

  燕双鹰问道:“什么问题?”

  小锦娣说道:“你虽然拓下脚印,可凭这个脚印,怎么能够抓到贼呀?”

  燕双鹰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黑暗中的弄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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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笃笃!”“笃笃笃!”

  夜色中,鼎昌里六号小楼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只见女主人余茹萍听到这敲门声连忙从二楼急匆匆地下来,她在楼层中间将上身压在扶手上朝门口大声问道:“谁呀?!”

  门外的人应道:“燕双鹰。”

  “哦来了!”

  余茹萍显得有点小紧张,她微微迟疑了一下,便马上理了理自己的毛线背心,又拢了拢头发,立刻下楼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燕双鹰在门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余茹萍,爽朗地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在家,正要走呢。”

  对这位客人的突然造访余茹萍看上去也十分欣喜,她连忙让开身子把燕双鹰迎了进来,说道:“我刚刚在楼上看书,请进吧,请。”

  两人一起走进客厅,余茹萍一边给他倒上水一边说道:“请坐。”

  燕双鹰随意地走到楼梯旁看了看,说道:“楼梯已经油好了。”

  余茹萍把茶杯递给他笑道:“你可真厉害,这屋子里有什么变化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应该说我这个人善于观察。”

  燕双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问道:“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余茹萍有些腼腆地说道:“还好。”

  燕双鹰又问:“工作顺心吗?”

  余茹萍微微吁了口气,说道:“有什么顺心不顺心的,目前上海的经济状况不好,能有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就已经很不错了。你呢,怎么样?”

  燕双鹰微笑道:“怎么跟你说呢,我最近换了一份工作。”

  余茹萍一听来了兴趣,笑着问道:“有意思,还在赌场吗?”

  燕双鹰答道:“不,是一间歌舞厅。”

  余茹萍眼睛一亮:“歌舞厅?!”

  燕双鹰说道:“我在南京西路上收了一家很大的歌舞厅。”

  余茹萍有些奇怪,问道:“收?!收是什么意思?”

  “哦,收的意思……”燕双鹰也不好明说,只能婉转地告诉她:“就是这家歌舞厅归我了。”

  “哦是这样。”

  余茹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看起来你的生意做得不错,赚了很多钱。”

  燕双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余茹萍微笑道:“否则怎么可能有钱去收歌舞厅呢?”

  燕双鹰突然觉得没花一分钱就收了小都会歌舞厅有点不好意思,有些尴尬地承认:“是啊,生意不错。”

  余茹萍颇感兴趣地问道:“那家歌舞厅叫什么名字?”

  燕双鹰答道:“叫小都会歌舞厅。”

  余茹萍的杏眼顿时睁得大大的,吃惊地问道:“小都会歌舞厅?!就是南京西路七十弄的小都会歌舞厅?!”

  燕双鹰也有些惊讶,反问道:“怎么,你知道?”

  “小都会歌舞厅在上海很有名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余茹萍答道,她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便说道:“不过,我听说开那家歌舞厅的人很有势力,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归我了。”

  燕双鹰接过她的话来,用自己的话含蓄地说出答案:

  “因为我给他开出的条件,他无法拒绝。”

  “哦是这样。”

  余茹萍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我说呢,恭喜你啊!”

  燕双鹰放下茶杯在身后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有件事我要同你商量。”

  余茹萍看他说得正经,也在他旁边的木椅坐下问道:“什么事?”

  燕双鹰说道:“原先的歌舞厅老板马志成留下了很多金条、银元以及债券,对这一些我一窍不通,因此,需要一位会计。”

  余茹萍问道:“那原来的会计呢?”

  燕双鹰眉头一挑,说道:“你知道,这家歌舞厅并不是马志成自愿送给我的,因此,原来的会计不可能再用。”

  聪颖的余茹萍看破不说破,说道:“我有点明白了。”

  燕双鹰正色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是会计师。”

  “是的。”

  余茹萍点了点头,微笑着问道:“你想请我做你的会计?!”

  燕双鹰认真地说道:“这正是我今天来这儿的目的。”

  余茹萍又笑了笑,逗着他说道:“那我可贵啊。”

  燕双鹰却正儿八经地问道:“你是收美钞还是银元?”

  余茹萍看他如此认真,接着问道:“都可以,我能听听你给我多少吗?”

  燕双鹰答道:“周薪银元一百块,怎么样?!”

  余茹萍顿时惊讶得深吸了口气,说道:“听着都吓人。”

  燕双鹰依然天真地问道:“是太少还是太多了?”

  余茹萍微笑着给他解释道:“你知道吗,一般会计师的周工资是五块钱。”

  燕双鹰一听也笑了起来,轻松地说道:“好,只要是不太少我就放心了。”

  随后余茹萍认真地想了想,问道:“我能考虑一下吗?”

  燕双鹰点头道:“当然可以,你有一晚上考虑的时间。如果同意,明天早晨九点站在你家门前,会有车来接你。”

  余茹萍微笑道:“好,一言为定。”

  “好了,”燕双鹰见事情聊完便站起身来,说道:“我该走了。”

  一听到这位客人要走,余茹萍随即也礼貌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燕双鹰一眼又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沉默着没有说出道别的话。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异样起来,燕双鹰轻轻地问道:“怎么了?”

  又沉默了片刻,余茹萍这才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并柔声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燕双鹰用同样温柔的声音回答道:“没有原因,你不妨自己合理一下。”

  仿佛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吸引力一般,两人交织的目光不再有羞涩,就这样缠绵悱恻地注视着对方。

  当那满含深意的眼神相触一刻,一种莫名的悸动徒然从他们的心中同时升腾了起来,那感觉似乎是某种力量,轻轻的,柔柔的,却是飞快地拨动了彼此的心弦,好像有些醉意,却又似乎让人心中涌出一股无法描述的澎湃……

  在这般美妙的氛围中,余茹萍向燕双鹰贴近了过去,展开匀称的双臂轻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燕双鹰也温存地伸出手勾住女人的纤腰和后背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两个人的身体慢慢地贴合在了一起。

  莹润香软的红唇复上了燕双鹰的嘴唇,他闻着余茹萍身上沁人的香气,忍不住用舌头轻轻地伸抵了过去,叩开贝齿,与里面的糯软相互舔磨,香津浓滑立刻在他们缠绕的舌间摩挲。

  鼎昌里六号小楼的客厅里,两人未尽的言语就这样淹没在浓情蜜意的深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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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十分钟后,燕双鹰踱着轻快的步子从余茹萍的住处走了出来,可没走出几步便在弄堂口的转角遇到了蹲在墙边的小锦娣。

  小锦娣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还有些慌张地偏着头擦了擦脸。

  燕双鹰看到这个少女不由得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锦娣回答道:“看你半天没回来,怕出事,过来看看。”

  燕双鹰说道:“能出什么事,走吧。”

  小锦娣搓着手应道:“哦。”

  两人便并肩往弄堂里自己的住处走去。

  燕双鹰突然又问道:“怎么了,你哭了?”

  “啊没有。”

  小锦娣连忙慌张地否认,又急着说道:“好好的哭什么。”

  燕双鹰不禁皱起眉头说道:“你今个儿怎么怪怪的?说不清哪儿不对。”

  小锦娣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解释道:“哪有啊,有点困了。”

  沉默片刻,小锦娣低着头轻轻地问道:“她答应了?”

  燕双鹰答道:“她说要考虑考虑。”

  小锦娣偷偷看了燕双鹰一眼,用更细的声音问道:“她很喜欢你,是吧?!”

  燕双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锦娣认真地回答道:“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燕双鹰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什么直觉,你在偷看。”

  小锦娣一听急了,连忙否认道:“我没有啊!”

  燕双鹰笑意更浓了,调侃道:“才怪。”

  “没有!我真的没有!”

  少女的脸蛋一下子变得通红,她又羞又气,跺了跺脚便哭了出来,接着抢先跑回家里去了。

  “哎……”还留在弄堂里的燕双鹰有些不明所以,他十分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这是,没人惹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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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褪去夜幕的晕染,放出了它柔和的光辉。

  晨光透过空气中飘渺的薄雾,让轻曼的朦胧又减淡了几分。

  天色刚刚亮起,此刻的大街小巷还没有到喧嚣热闹的时间,睡梦中的人们也还未苏醒,无人的弄堂显得十分静谧。

  杜马,那个曾经在马志成办公室里被燕双鹰见到的神秘的大胖子此时突然出现在南京西路六十八弄。

  他叼着烟嘴,拄着细尖雨伞站在弄堂口,一边吐着烟雾一边意味深长地望着这条弄堂的深处,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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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九点,一辆黑色轿车准时来到了鼎昌里并停靠在甲弄八号的门前,司机随后走下车来,原来是小都会歌舞厅的阿六,他这是来接大哥燕双鹰上班的。

  随后阿六叩响了八号小楼的木门,不一会儿,燕双鹰和小锦娣就走了出来,他们一起坐进轿车,燕双鹰在后座向司机阿六吩咐道:“到前面的六号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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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已到了九点一刻,位于鼎昌里弄堂口的六号小楼依然房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燕双鹰显得有些郁闷,而副驾驶座位上的小锦娣却偷偷地露出了一丝庆幸的笑意。

  坐在后座的燕双鹰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有些失落地吩咐道:“走吧。”

  阿六随口问道:“马上走?不等等吗?”

  还不待燕双鹰回答,一旁的小锦娣突然没好气地催促道:“让你走就走,啰哩巴嗦做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见“吱”的长长一声,鼎昌里六号小楼那扇对称的木门从中间被拉开了。

  轿车里的三人寻声望去,就看到一个身材曼妙的女郎从里面走了出来,并向他们露出淡雅怡人的笑意。

  女郎显然做了一番精心却不失自然的打扮,她今天系上了暗红色的蝴蝶发带,身穿一袭简约而考究的墨绿长袖旗袍,搭配着手中精致小巧的白色手袋,显得端庄大气、优雅迷人。

  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微笑中,女郎用手轻轻地拢了拢耳后的秀发,露出一边耳垂下圆润晶亮的珍珠耳坠,衬托着她那美丽温婉的面庞,让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风姿绰约的魅力和洒脱轻盈的气场。

  随后,走出门口的她纤腰回转,舒展着匀称的手臂关上木门,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尽览无遗,看得人不禁心驰神往。

  燕双鹰下车走到她面前欣喜地说道:“看起来你是个聪明人。”

  “是吗?!”

  余茹萍用似水的双眸看着他,微笑着问道:“对我的选择满意吗?!”

  燕双鹰没有回答,只是会意地笑了笑。

  余茹萍看了看他身后的轿车又问道:“能上车吗?”

  燕双鹰连忙让开身子,并把手一抬说道:“早就等着你了,请。”

  他非常绅士地为余茹萍拉开左侧后座的车门迎她上车,随后自己绕到轿车右侧,上车与余茹萍一起坐在了后座。

  轿车上多了个人,副驾驶座位上的小锦娣却噘起了小嘴,脸色迅速由晴转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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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车刚开出去没多远,就被施工的围栏给挡住了去路,好几个工人师傅拿着铁锄铁锨在路面上又是挖又是敲,看样子正在破土动工。

  后座上的燕双鹰问道:“怎么回事?”

  阿六坐直身子看了看,惊讶地说道:“奇怪,刚才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把路给封上了。”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燕双鹰问道:“还有哪条路?”

  阿六答道:“只能掉头回去,从东市穿过去。”

  小锦娣对附近的路况也很熟,她烦躁地说道:“东市的街道两旁都是摆摊子卖东西的,很难走的。”

  但司机阿六也想不出别的路线了,问她道:“那怎么办?!”

  小锦娣却也没更好的主意,嘟囔着没回答,燕双鹰见状果断命令:“掉头,走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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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轿车从弄堂另一头缓缓驶离,施工的人群后面忽然闪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昨天晚上到小都会歌舞厅找茬的那个凶恶男人——苏鹏。

  他望着轿车离去的方向狞笑了几声,拍了拍身后一个干活的“施工人员”并向他吩咐道:“告诉老总,燕双鹰掉头回去了。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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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锦娣说得一点没错,东市此时正是开早市的时间,这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只见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摊点,有酒水蔬菜、鲜肉瓜果、包点小吃、时令百货、药剂贴膏,甚至还有花瓶瓷器,真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两辆轿车一前一后在这熙来攘往的人流中一点一点努力地地向前挪动,前面那辆正是燕双鹰他们乘坐的轿车,司机阿六一边摁着喇叭一边朝车窗外大喊:

  “让开让开!”

  小锦娣被堵得心烦意燥,忍不住冲阿六发火道:“叫你别走东市吧,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又不是我要走这条路的。”

  阿六有点委屈,解释道:“弄堂口给堵死了,只有这一条路。”

  任性的小锦娣见他还嘴,故意找茬似的责备道:“你就不会和人家好好说说,让咱们先过去,真笨!”

  阿六也被堵得有些郁闷,立刻反唇相讥:“你也是马后炮,刚才为什么不说。”

  小锦娣被怼得火气一下子窜了出来,骂道:“说了你肯听吗?!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种人,一根筋的脑袋,像被驴踢了一样。”

  坐在后座的余茹萍忍不住笑道:“小锦娣的嘴真是不饶人。”

  这个少女想发火又找不到由头,只好把气都撒在无辜的阿六身上,叫道:

  “就是他笨嘛!”

  燕双鹰和余茹萍像大人一般看着前面两个孩子斗嘴,他笑着劝道:“好了,既来之则安之,慢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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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还在缓缓开着,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肥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轿车左侧的摊点和穿梭的人流中,并与轿车同向而行。

  定睛一看,正是那个清晨时分出现在鼎昌里的杜马。

  他还是拄着那把仿佛从不离手的细尖雨伞,和普通路人一般平静而自然地行走着,只是时不时偏过头来观察着右侧的情形,他的左手小臂还裹了厚厚的石膏曲在胸前,被圈在脖子上的布条挂起悬着,看上去是个手臂受伤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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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烦人的堵车并没有影响到坐在轿车后座的二人,他们反倒像是在享受着这段坐在一起的难得时光。

  余茹萍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她含情脉脉地看着燕双鹰,伸出右手轻轻地搭在燕双鹰的手背上,燕双鹰也向她一笑,用双手把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

  两人如恋人一般相视无言,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缠绵的对视中,燕双鹰的余光飘过余茹萍耳旁的车窗,突然看到人流中一个大胖子左手石膏里正对着轿车这边的黑漆漆的枪口。

  “趴下!”

  燕双鹰大喊一声,伸臂一揽将余茹萍的身体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颗颗子弹不断从那裹着石膏的手臂里激发出来,穿过摊点和行人之间的缝隙,纷纷射在轿车的车窗和左侧的车门上,两侧车窗瞬间被对穿的子弹打得破碎,车身也发出“砰砰砰砰”那令人胆寒的子弹撞击声。

  燕双鹰俯着身子大声告诉车厢里的同伴:“不要慌!趴好!”

  繁闹的早市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戾恐怖所打破,摊贩和路人惊声尖叫着开始四散逃命,东市的街道立刻乱作了一团。

  一颗子弹穿过车窗玻璃,击中了阿六的头部,血从他戴着的宽檐帽的两侧飞溅出来,司机阿六霎时殒命。

  方向盘被他倒下的身体压住打死,轿车顿时不受控制地往街道右边撞去,燕双鹰连忙大喊:“小锦娣,把阿六的尸体推出去!”

  然而却已来不及了,小锦娣爬过去刚把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轿车一个大拐弯就被撞停在右侧的摊点前,阿六的尸身也随着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并挂在了车外。

  而后面那辆一直在尾随的轿车也迅速跟停,随后跳出两名枪手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燕双鹰一个腾挪窜到前排,在驾驶座位上仰倒,上半身探出车外并闪电般开出两枪,将追过来的两名枪手即刻报销。

  杜马眼见偷袭不成,索性把手臂上的石膏在一处摊桌上砸碎散掉,露出里面的手枪对准燕双鹰射击。

  燕双鹰一看,连忙团住身体将阿六的尸身扯回车里,并顺势关上了车门,杜马射过来的这一波子弹全部被车门挡住,顿时被打得火花四溅。

  燕双鹰马上从车窗向外面的杜马开火还击,杜马见他攻势凌厉,立刻边跑边躲往南边撤退,途中他扔掉手里那把已经打尽子弹的手枪,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把可以连发的贝雷塔M93R手枪。

  这时燕双鹰发动轿车掉头追了过去,并拦停了对手的去路,然后他从车里跳出来蹲在车旁朝杜马猛烈开火,而杜马则依托着路边的摊点和路灯柱一边躲避一边还击,两人就在这东市的街头进行了一场你来我往的枪战。

  一阵对拼后,杜马被燕双鹰压制住躲进了街边的一家门店后。

  见枪声停了,车里的余茹萍探出头关切地问道:“双鹰,怎么样?!”

  燕双鹰紧紧盯着杜马的位置,沉声道:“我没事,你们两个到歌舞厅等我。”

  小锦娣也从车门下探出头来,她任性地说道:“我要跟着你。”

  燕双鹰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向身后伸出三个手指。

  小锦娣气道:“又是约法三章。”

  这个少女不分时宜的娇蛮任性让燕双鹰十分气恼,他凶狠地命令道:“快走!”小锦娣被这一声大吼吓得把身子又缩回了车厢里。

  只见燕双鹰没有再说什么,猫着腰就往杜马的方向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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